原著: 匿名。 整理:何應瑞教授 中山醫學大學心理學系主任
我的姊姊性格內向,行為及思考都較為緩慢,也不善於表達言詞;相反地,我的母親是位精明幹練、邏輯思緒清晰、講求效率又擁有完美主義的人。兩人的性格顯然有著極大的反差。因著這些差異,母親無形之間造成了姐姐從小到大累積而來難以承受的壓力,最終大約在三年前,姊姊情緒不堪負荷一夕之間全部爆發。起初是姊姊開始不喜歡跟母親互動,且一旦與母親在同個空間就會感到不適及難以承受的窒息感。不巧在那期間剛好遇上疫情,長時間都須在家裡居家防疫,導致姐姐沒有情緒的出口。
後來漸漸的不只是與母親相處時會不適,生活中任何一點讓她感到不安的事件都會導致他無法控制地大哭,例如:當時正提倡要打新冠肺炎的疫苗,但由於新聞不斷發出疫苗副作用的資訊,使得姐姐陷入兩難,擔心確診卻也害怕要承受疫苗的副作用。由於陷入擔心的循環中最終無法控制的不斷大哭。對於當時仍為高中生的我,看到姐姐不斷為一些看似雞毛蒜皮的事情情緒爆發無法掌控,也是第一次面對家人,關係如此親密的人罹患心理疾病,內心其實極為恐懼。身邊其實有不少朋友或耳聞某些人罹患心理疾病,但當關係親近的人也受疾病攻擊時,當下其實非常手足無措。雖然姊姊當時的情況並沒有嚴重到會影響日常生活,但我知道,姐姐一定有某一程度上心理是受傷的。但幸運的是,姊姊在短時間內因著專業人士及朋友的陪伴及開導很快就康復且至今都仍未再次發作。
正當我覺得事情看似告一段落時,讓我害怕的事情才真正開始。我的母親,確診了憂鬱症。上述的內容看似受害者為我姊姊,而加害者為母親,但其實並不然。我的母親的原生家庭並不美滿,由於母親是家裡的老大,不但需要盡好自己的本分,還無意間擔起了照顧弟弟的責任,且我的阿嬤時常否定我的母親,即便成績已經十分優秀,從不需要阿嬤費心,仍從來不被稱讚及鼓勵。因此打從我的母親有了小孩後,為了想專心陪伴小孩,便辭去了她十分熱愛的工作。她讀了非常多如何教養小孩的書,當其他母親放任小孩時,我的母親總是非常積極的想為我們建立良好的生活習慣、給予我們很多的陪伴及教導。在母親的認知裡,他覺得那是最好的陪伴及給予。因此當母親需要接受事實:因著她的這些教導習慣導致無形之間給了姊姊龐大的壓力,甚至造成心理上的傷害,母親其實非常難過及悲觀。她陷入無限的自責,覺得自己是無用的母親,認為自己二十年來的犧牲及教導全是白費力氣。由於母親本來就是較為悲觀的人,因此一開始母親跟我抱怨時我並不以為意,但久了就發現母親每天都會陷入同樣的情緒之中,且每次都會大哭且開始講一些非常喪氣的話,甚至時不時就會提到:「乾脆死了還比較好」等的話語。
我開始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開始上網查詢資料,想確認母親是否有憂鬱症的傾向,並且想找尋幫助知道該如何使母親脫困悲傷的情緒之中。當時的我高三,每天都會撥出一點時間傾聽母親的煩惱及困擾的事情,並給予她鼓勵及溫暖。我想可能是如此,母親的情況逐漸好轉。但不幸的是,不久後我便考到中山醫,需要離開原本居住的縣市。雖然父親也是極為善良的人,時常傾聽母親的煩惱,但由於父親的工作繁忙,能給予母親的時間沒有我能給予的多,所以當我離開家到台中讀書後,母親的情況又開始惡化。加上姊姊雖然不再有心理疾病,但與母親的關係卻是越來越疏遠,時常會到家中一語不發,直接回到房間閉門不出,若是母親好心關心她,姊姊也都以極為簡短的話敷衍回覆。並且在這其中,姐姐也多次跟我提到覺得很不認同母親多處的作法及想法等。雖然仍然愛母親,但現階段實在難以與母親有良好的互動。
一開始母親並沒有去尋找專業人士的幫忙,也時常否定並不覺得自己有任何心理上的疾病。直到她開始有膀胱過動的問題。起初母親認為只是老毛病膀胱炎再犯,但萬萬沒想到與以往都不同,吃了好幾個禮拜的藥都未能好轉。好在主治醫師觀察到母親有一些憂鬱的傾向,並為她做了憂鬱的檢測量表,建議母親去尋找專業人士。但母親十分不喜歡去醫院,更不想去諮商,因害怕又要與陌生人建立關係而最終又帶著傷收場。因此有好長一段時間都是那位家醫科主治醫師為她開憂鬱症的藥以及不斷為她追蹤病情。服藥期間母親時常在昏睡中,且對任何事都提不起勁,從前她堅持要自己煮飯不買外食、自己手洗衣服等等的原則,也都無法在堅守。常常我從台中回家時,母親都在休息,即便醒了也沒做甚麼正事,沒有從事她以前的嗜好,例如看書、做十字繡等等,就是坐在螢幕前看著一部又一步的韓劇、陸劇。但母親說她其實也不怎麼愛看,就是純粹在消磨時間,因為沒睡意了,卻也沒力氣做其他事。除此之外,那段期間母親也十分討厭與人互動,只要知道需要與人互動或是有機會遇到他人並且可能會要對話,母親都十分的抗拒,能避免就免之。並且情緒都十分低迷,時常在對話的過程中釋放悲觀的能量,認為世上一切都充滿了絕望。
在我大一快結束某天與母親通電話時,她卻告訴我她自行停藥了,並且告訴我時,已停藥多天並且戒斷症都已退去差不多。我當時其實感到非常困惑,不理解為何要突然停藥,更是擔心若是自己隨便停藥會不會帶來更大的傷害,但母親卻告訴我她靠著信仰(基督教),不再陷入從前的悲傷及困擾中,且她不想靠著藥物來改善憂鬱症,她認為若是如此,那疾病就從未好過。而我暑假回家時,母親的情況的確也都非常穩定,也鮮少有悲觀的情緒。更是又開始可以煮飯做家事,從事各樣興趣等等。
大二至今,母親的情況也都比前一年穩定,也沒有再出現毫無力氣不斷昏睡的情況。但其實時不時母親就又會短暫陷入悲傷自責情緒中,甚至偶爾會跟我的父親提到已想好要怎麼結束生命,且容易因為姊姊小小的一點舉動就不斷責備自己,也認為如果這個家庭沒有她會更美好。其實整件事情從姊姊壓力爆發至今也過了三年左右,雖然現在母親及姊姊的情況都看似穩定,但我從來不覺得其中的問題有被真正解決,也從書籍及課堂中知道憂鬱症只會好轉但不會有痊癒的一天。我仍努力的學習要如何與他們互動才是最合宜的,也想給予他們雙方最好的陪伴。更是期盼母親與姐姐能有和睦相處彼此相愛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