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稿: 1230024 牙一甲 林詠瀅
碗盤碎裂,刺耳聲響劃破了劃破寂靜的夜晚,無限的怨怒隨著連續不斷的咆哮湧出,最後化為無助的啜泣,直到天明。
原先個性內斂、含蓄的舅舅,在擔起照顧肺癌阿公的責任之後忙得焦頭爛額的同時,工作壓力形同巨石層層堆疊在肩上,心力交瘁之際又受到阿嬤偏心的差別待遇。諸多壓力日積月累,終於將舅舅的心智擠壓得扭曲變形。起初,我發現舅舅似乎話變少了,臉上也不再保有溫和的笑容,遇見時也只是草草打個招呼便匆忙離去。當時我覺得他只是因為工作四處奔波而感到疲倦,因而沒有放在心上。然而在日常的對話中,可以從舅舅的用字遣詞中感受到消極與負面的情緒,甚至以死亡為比方,說出令人擔憂的語句。他逐漸變得固執,並時常與家人發生爭吵,家裡的氣氛也越是劍拔弩張。我漸漸的見不到舅舅的身影,便察覺他其實是刻意迴避與人交談。
這種狀況時好時壞,但是情緒不穩定的起伏也更加明顯,一次在深夜,媽媽突然接到舅舅的電話,他喋喋不休抱怨著近期遇到的各種挫折與難關,講著講著,突然開始嚎啕大哭,悲傷至極,使電話另一邊的媽媽也不停掉著淚。舅舅似乎是想在舅媽面前盡力維持負責任、堅強的形象,他便一直默默承受著無處宣洩的壓力對自己內心的折磨,最後在與媽媽通電話時終於情緒潰堤了。
在三番兩次的勸說下,舅舅終於去身心科就診了。剛開始服藥時,舅舅產生了強烈的不適應症狀。心悸、頭暈、腸胃失調諸如此類的症狀為舅舅緊繃的生活又增添了許多陰霾,筋疲力盡的舅舅對生活失去了信心,有一陣子甚至緊閉在房門內,在舅媽不斷安撫之下才有些微好轉。
由於擔心舅舅的病情,我在網路上對憂鬱症做了初步的資料搜尋,得知若是腦部的血清胺、多巴胺等單胺類神經傳遞物質以及正腎上腺素濃度過低,或者是5-HT、NA受體數量過低的因素,會造成情緒低落、動機不足、精神遲滯等憂鬱症症狀。我想起糖分會使腦內多巴胺增加,便在出遊時買了當地的名產蛋塔,希望能夠多少緩解舅舅的憂鬱,卻在蛋塔被退回時輾轉得知舅舅正因為膽固醇與肝指數過高而拒絕甜食。向他關心近況的訊息也像落入了無底深淵,遲遲沒有獲得回應。
往返醫院調整用藥之後,舅舅的情況好轉了許多,他不再將自己關在陰暗的房內,有時甚至意外的比平常健談。他曾經推薦媽媽也去看精神科,表示服用醫生開的藥物之後心情變得十分愉悅與平靜,也不用對家中各種事感到憤怒。媽媽只是笑著,為難得開朗的舅舅感到欣慰。或許是藥物的作用之下,使單胺類傳遞物質的濃度升高了?或者藥物抑制了正腎上腺素的再回收?無論如何,大家都樂見舅舅漸漸走出憂鬱症的束縛。
然而藥物無法抹滅生活中的壓力來源。在與憂鬱症抗戰的同時,舅舅仍需每天與造成情緒惡化的來源接觸。當燃燒自身所做的付出只換來無數的奚落與忽視,好不容易退去的病魔又悄悄再次纏身。在一次激烈的爭執後,舅舅將自己鎖進車內,並瘋狂的按著喇叭。震耳欲聾的聲響迴盪在小小社區內引發鄰居的不滿與側目,警察來了,醫護員也來了,幾番折騰之後終於使舅舅走出車外。他不發一語,對任何事情只用空洞的眼神回應,最後消失躲進房內,又是好幾日的音訊全無。
在舅舅好轉之際,媽媽語重心長向他提出改變環境的建議,希望他能暫時遠離壓力來源、踏出門窗緊閉的舊屋、離開封閉的社區,替自己爭取更多喘息的機會。舅舅答應了。過了不知多少日夜,爸媽因為工作關係與我一起搬離了原本的城市,舅舅卻仍住在已然烏煙瘴氣的老屋。居住遠近的改變似乎也拉遠了舅舅與我們的距離。說要趁著過年好好見一面聊聊近況,一年一年始終沒有與舅舅的合影。最後一則未讀訊息無力的停留在好幾個月前的某個日期,象徵著被消磨殆盡的關心。
憂鬱症是長期的抗戰,藥物只能緩解一時無法消化的情緒,解決造成壓力的來源才是唯一的解方,而在這過程中家人的陪伴更是不可或缺,縱使付出的關懷未必能獲得回應,也必須伸出手拉住陷落的心靈。究竟是能將至親之人拉出深淵,亦或是一起往下墜落,我無從得知。唯一明確的,是我不會輕易放棄任何撥開厚重陰霾的機會,即便只有一絲陽光,也能讓灰暗的內心久違的,光明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