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稿:拾捌 (銘謝同學分享稿件)
原本,朋友以為我是個愛笑的太陽;師長以為我是個樂觀的優秀學生,而我 也以為我是個開朗活潑又正向的女生,但在那炎熱的高二暑假,我變了,變得大家都害怕靠近的暴風圈,而我也很惱自己為什麼就是無法控制從眼眶不停卸下的眼淚,如此陰晴不定的我,不再喜歡和身邊的同學社交,害怕在教室上課,也恐懼聽到外在旁人的聊天對話,會覺得:他們是不是在說我? 那時的我,是個大家都寄望能考好的學測生,但我似乎讓身邊的人感到失望和困擾,無法再好好聽進講課內容的我,被導師轉介至輔導室約談,我的輔導老師人很好,但是那時的我,卻沒辦法接收和他說出我的感受,除了他,我也排斥學校的任何人,因為在那時的我心裡,他們是不能信任的「壞人」。
輔導老師和班導覺得我已經嚴重到需要看醫生了,我也暫時沒辦法與他們敞開心扉,所以他們也為了我找諮商師到學校定期輔導,於是,開啟人生心理療育的漫長旅途。
第一站: 光田精神科,那醫生我偷偷幫他取了綽號——畫本醫生,他總是 用畫本故事來和我傳授觀點,我第一次進他診間聊完,他只覺得我是壓力大, 就判斷我是躁鬱症,為什麼不是憂鬱症呢?他覺得高中生還小,不適合被診斷為憂鬱症,那時候的我,雖然覺得他的談話方式很特別,可第二次再去,我就決定想換家,因為我的沒來由討厭領藥的藥師,還有覺得這談話沒辦法治療 我,因此他不知道我為什麼不再回診,也不知道我已經要準備休學半年,即使 我想努力地回到以前正常生活,但在開學典禮,站在人群中的我發現,我依舊覺得暈眩、噁心甚至想逃跑。
第二站: 休學闖關,那是我人生從沒想過的,開學第一天晚上,我哭著向我爸說,能不能別去學校,於是我們隔天就去辦理休學。當我走到其中一個老 師要蓋章時,他問:「你真的確定了嗎?」我其實知道自己在逃跑,但我沒有其他選擇了,我不能接受自己無法讀進任何的文字,無法好好寫字上課,在考前關鍵衝刺的時間,我的存在好像也會造成其他未來能考上好大學的同學的干擾,所以我只能讓自己這半年好好休息,治療我已經殘破不堪的腦與心。之後再想到這段記憶,我其實最想謝謝我的家人,能接受需要看精神科的孩 子,能願意好好讓我在家休息半年,沒有任何責怪我只是「想太多」。
第三站: 接收衡鑑評估與長時間固定藥物治療。休學這半年,我除了會固 定回學校接受諮商師的約談,一方面是讓自己在休學也可以訓練自己不再害怕 踏進這原本讓我恐懼的校園,一方面也是能比精神科醫生更深入的談話,除了 這些,我也換了第二家醫院——為恭醫院的精神科,我現在的醫生我都稱之為 鮭魚醫生,因為他的名字真的是同音不同字的珪瑜,他是我意外覺得很合拍的 醫生,我能完全信任他,或許也是因為跟很多人約談,習慣怎麼開口談自己了吧,也是他讓我去衡鑑,當衡鑑結果出來,我其實很開心,可能身旁看我會覺 得我瘋了吧,但是他們不知道的是,這好幾張密密麻麻的A4診斷書能告訴我 別人甚至連自己都搞不懂自己到底怎麼了。
診斷書在最後一行寫下我可能患有思覺失調症,當我還不了解這是什麼症時,我卻從我的醫生眼裡看出這病可能很嚴重,我開始懷疑這診斷書到底是好 還是不好,醫生沒有跟我提起任何關於我的診斷與疾病,只告訴我,這診斷書 你有權利拒絕給別人看,但是我開始好奇我這病是什麼,我才發現原來如果我生在以前,我可能是精神分裂症患者,我鼓起勇氣拿回學校問輔導老師:我到 底是什麼病?輔導老師只溫柔的對我說:「不管是什麼病,只要能治好,什麼病 就不重要了。」至始至終,我終究不知道自己準確的定位在哪,也想過是不是還能再做一次衡鑑,可那只是想,始終不知道如何行動。
持續治療了半年,我漸漸能開始又與人互動,也能再次建立與人的信任,不像一開始,休學時,高中同學和國中朋友來家裡關心,我卻十分厭惡 看到他們來,可能是不喜歡這樣的我被他們看見,也可能是真的受夠在那樣情況下,我還得努力正常的和他們吃著溫暖的火鍋,等他們離開,我甚至一股 腦把我的社群好友全清空,貼文也刪的一乾二淨,重新創一個全新的帳號,似乎也代表著不一樣的我誕生在這世上,但後來漸漸好了,我回到校園上課,因為降轉至二年級,成為他們的學妹,他們依舊很照顧我,那當下,覺得很愧疚,當時生病嚴重的我,為什麼會把對我好的人們,都當成敵人,想推開更想 遠離他們。
逐漸走回正常穩定的路途上,是因為我身邊的環境系統,默默無條件的支 持和協助,讓我回學校順利完成高中學業。原本害怕回學校與比我小一屆的學 弟妹成為同學會不會被當成怪物,然而,他們卻對我這不速之客特別熱情,雖然只是短短的一年半相處,卻成為要好的朋友,看著原本同屆的朋友快樂得畢 業,仍舊會覺得自己是不是走太慢了,但那段被我走慢的時間裡,我活得更快 樂、更像自己所追求的樣子,如果時間再重來一次,我想我還是會選擇放過自 己點。
藥物仍舊不停的吃,我害怕再看見那時破爛不堪的我,所以我不敢擅自停藥,但也有慢慢地進步,醫生也同意我可以減藥,從原本的四種藥減為兩種,原本我以為考完學測比較快樂輕鬆能比較好一點,所以向醫生提出是不是能減藥,卻被拒絕了,他認為快要升大學和一開始的期中考會是個可能造成我情緒不穩定的因子,所以和我商量如過第一學期結束,如果不錯就讓我減藥或著停藥。
至於我到底是什麼病,因為高中的轉銜,讓我在最近又重啟好奇心,大學系心理師在開學的第三周約談我,聊了很多,聊了生病的人真的沒辦法去治療別人嗎?是什麼病很重要嗎?他說:「衡鑑的結果是可以跟醫生聊得,問為什麼是這種病,都沒討論過嗎?」這時我才發現,原來,一年前快兩年的衡鑑資料 是可以自己主動和醫生討論對照的。
或許,我是什麼的病患可能身邊的人已經沒那在意了,因為我看上去已經變回他們眼中的正常了,但對我來說意義卻很大,因為得病那段日子讓我更願意去面對自己的不喜歡和自己喜歡什麼,不會去迎合與期望自己能讓人人都喜歡自己,所以,我也喜歡那時破破爛爛的我, 讓我更知道身邊哪些人真的對我好,願意完全接受我。
因為生病的我,讓我接觸到許多有關心理學的人事物,開始喜歡翻閱心理書籍與影集,我知道,現在的臺灣社會仍舊對精神疾病的患者很不能接受,我很難過,但我很想幫助跟我一樣很難向身旁不了解自己開口講述自己到底怎麼了的病友,於是我想讀心理系然後當心理師,我身旁的人有些支持,有些朋友 卻不理解:「你自身的病,能顧得好其他個案嗎?你不會也變的嚴重嗎?」我不知道怎麼讓他們相信我可以做到,於是我只能用時間與行動來證明,我未來一定可以做到把自己照顧得很好,並且能聆聽其他個案的苦惱。